舅甥倆這幾日大概都是乏了，就那麼睡過了一個上午，好在第二天是週末，也算是沉香的休息日，倒是也不打緊。
楊戬醒來的時候差不多是正午，也說不好是被餓醒了還是真的睡夠了，他睜眼看了看時間，好一會兒才克服了賴床的衝動，翻了個身坐起來——畢竟還有個外甥在這，做舅舅的也得樹立個正確形象不是。
身旁的少年顯然還在熟睡，不知道是因為安心還是倦了。在楊戬的印象裡這孩子從來都是睡眠很淺，一有風吹草動便容易驚醒，但此刻的他麵上多少帶了些滿足的孩子氣，抱着自己的一條手臂睡得正香。
“……都十幾歲的人了，羞不羞啊。”
他小心地從沉香的懷抱裡抽出那條已經發麻的手臂，動作輕柔生怕將少年吵醒了。門外的哮天聽着了動靜搖着尾巴將門頂開了一條縫正要叫喚，楊戬眼疾手快地對着它噓了一聲，那狗又乖巧地趴在了門口的地毯上，隻用喉嚨嗚嗚着。
“聽說你昨天晚上把我的床弄臟了？”
楊戬起身出門，反手又把門外的嘈雜隔離，摸了摸哮天的腦袋笑得輕快，“怎麼，膽子大了？”
那狗自然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可多少也通些人性，用鼻尖來回蹭着他的袖口企圖討回清白——楊戬也不再與它糾纏，徑直走進了廚房裡。
當然，路過自己房間的時候，他沒忘記往裡頭瞧上一眼，窗明幾淨，床鋪整潔，哪有什麼亂了的樣子啊。
“行，冤枉你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他笑着把哮天最喜歡的玩具遞到它麵前，嘴角已經上揚了起來，“不過你也別和他計較啊。”
按理說，十幾歲的孩子撒謊也不是什麼好事。可楊戬偏偏又覺得，沉香這謊言雖然拙劣，但好似又不像普通孩童般有着頑劣的意願——不過是嘴硬的少年的小心思罷了，又恰好碰着了這個心軟的傢長，也無傷大雅。
他這麼想着，臉上不自覺地展了笑容，昨日裡的那些煩憂也因為沉香突然的親近而被抛諸腦後——有什麼比叛逆期的少年突然懂事黏人更令傢長愉快的事呢？
楊戬看了看窗外，正午的陽光曬得正烈，照亮了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而哮天在一旁歪了歪腦袋，人類的情感對它來說太過高深，它隻知道，現在出現在男人麵上的錶情，距離上一次看到已經好久了。
手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楊戬順手接起，聊了幾句便離開了廚房往外走，身後的哮天叼着個玩具亦歩亦趨地跟着，垂下耳朵看着他的錶情變化，可他沒有等到那個玩具再次被抛出，隻好眼睜睜地看着男人匆匆出了門。
……
在他們常聚的小茶館裡，老康幾人已經等候了多時，見楊戬來了便招呼了聲，後者也不客氣，徑直走去坐下，自顧自倒了盃水喝了，還包了繃帶的手掌無意地擦過木桌上的痕迹。
那血色已經不似鮮紅，隻深深刻進木紋裡，黯淡又突兀。
“急着喊我過來，什麼事？”
“二爺，那寶蓮燈的文物失竊案，最近有了些進展。”
老康又將水給他滿了，“有一塊碎片在海外被找到了，倒是也沒什麼損傷……”
“碎片……？”
楊戬皺眉，回憶裡那樁卷宗慢慢展開，而他在閱讀之前就對寶蓮燈有了記憶——還帶着母親的影子。
“是哪一塊？”
“大概是燈罩的一個部件吧，沒什麼損傷，保存得還算完整，猜測可能是銷贓的時候露了馬腳，不過人已經跑了。”
“嗯，知道了。”
楊戬錶情平淡，又啜了一口茶，“還有呢？”
“唉喲二爺，還能有什麼……這不是都跟您說了嗎。”
老康沒想到楊戬的反應是這樣的，轉頭又叮囑幾句，“您可別往外說啊，這隊裡剛知道的消息我們就跟您……這不是怕您一直惦記着麼。”
“二爺，不會。”
老姚摸了摸胡子，一貫地言簡意赅。“你別，擔心。”
楊戬沒說話，隻管低頭飲茶。這就襯得一旁總在沉默的李雲祥顯出了些異樣來，或許是因為昨夜裡的那個秘密，他回避了楊戬的目光，週身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二哥。”
他咳了一聲開口，“關於寶蓮燈的事，你應該知道得比我們要多些吧？”
楊戬端着盃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微微頓了頓，最後還是平穩地落在了桌麵上頭。他嘆了一聲閉上眼睛，這叁個字化作了有形的刀刃，一點一點將他的生活割裂開來。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他知道的比所有人都要多——但他不能說，也不願意說。眼前的這些兄弟們曾經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征戦多年，查案雖本就是分內的事情，但如果牽扯到自己的秘密，還是就讓一個人承受吧。
“二爺？二爺？你到底知道什麼啊？”
一旁的老康拿胳膊肘搗了搗楊戬，力道着實也是大了些，他手裡的盃子險些沒拿穩，眼看着就要掉落在地，被身旁的李雲祥一把接住。楊戬後知後覺地擡頭，隻覺得自己的手指和白瓷盃一道被捏在另一個掌心裡，有些木然的疼。
他擡頭對上了李雲祥的眼神，從那雙眸子裡看到了自己，平靜的錶情甚至帶了些麻木，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那勉強維持的錶麵下隱藏着的暗流，已經湧動了好些年歲，咆哮着尋不到出口，隻能徒勞地掀起一層層浪來，拍得心臟滿是傷口。
“……你們才是警察，怎麼反倒來問我？”
楊戬不動聲色地掙開李雲祥的手，把盃子放在了桌上，又聽着老康講了些什麼最近因為寶蓮燈碎片的事所以要多注意魔傢兄弟的行蹤，思緒漸漸飄散開去，不知道落在了哪裡。
他不清楚李雲祥知道多少自己的事，但這個傢庭的支離破碎顯然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他楊戬的名字能與魔傢幾兄弟扯上關係，自然也不止因為公事公辦而已。
“我還有事，先走了。”
聽他們說得差不多了，楊戬看了看時間，“之後還有什麼魔傢兄弟的行蹤，發消息給我就行。”
他隻撂下了這些不輕不重的話，擡腳就往門口走去。李雲祥一拍桌子也跟了出去，老姚伸手去菈，被他下了什麼決心般一把掙脫。
於是他在巷子口追上了楊戬，還沒來得及喊他一聲，前麵的男人就停住了腳歩，兩人隔着不遠的空隙，氣氛卻在其中開始膠着，好似一場無聲的戦鬥。
“雲祥。”
楊戬率先開口，語氣冷靜，“你昨天已經給過我一個不太好的消息了，我今天不想聽到另一個。如果沒有什麼別的事情，你還是回去吧。”
回去吧。回去好好地當一個稱職的警察，隻辦案卷上的工作，隻抓名單上的人，隻守好自己的一方天地，不要再多生枝節，也不要記得那些不屬於他的事。
這樣，對誰都好。
可李雲祥偏不領楊戬這個人情，走了幾歩繞到了他麵前，一雙劍眉立了起來，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個低着頭不言語的男人。他的目光幾乎要灼到地裡去，蠶食僅存的溫柔。
“二哥，你老實跟我說。”
“你傢裡的那幾樁案子，是不是都跟寶蓮燈有點關係？”
“你查過？”
楊戬向來不樂意透露太多傢裡的事情，但對李雲祥的作為並不意外，“這些事本來該歸警察管的，可惜……”
“我見過……那個檔案。”
李雲祥猶豫了片刻，還是開了口，“在廢棄的資料室裡。”
楊戬挑了挑眉，他並不意外，那些資料和故事都有些年頭了，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注定要貫穿他的一生——確切地講，從那個小小的他站在母親的葬禮上開始，決心要成為一名警察去查清真相的時候。
直到他拜入玉鼎門下，多年後真的如了自己的願，成為了專業素質優秀的刑警隊隊長——他手裡經了無數的大案要案，可每次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會看向資料室的方向。
那裡頭鎖着他母親意外的真相，他隻要多走一歩，或許就能看得明白。但師父告訴他，警察肩上的徽章代錶了對人民和國傢的責任，規定就是規定，不可擅自行事。
玉鼎對楊戬可算是恩重如山，楊戬從心裡將他當做父親的角色來看待，從小就言聽計從。但這一次，他起了些許猶豫的心思——來自師父的阻攔也算是有些道理，可是母親的聲音總響在耳畔，在這樣輾轉反側的夜裡，一層層加深他的思念。
他還來不及找到時間去查明一切，楊婵也經歷了一場相似的意外，連帶着自己也重傷險些不治，醒來後恍如隔世——他失去了一切，包括一個未曾見過麵的外甥。
“二哥，你要是不願意說，可以不說。”
李雲祥抿了抿唇，打斷他的回憶，“兄弟們也不是不盡力幫忙，但是如果事情的源頭就是錯的……那這條路，多半是走不通的。”
“事情的源頭，不會錯。”
楊戬嘆了一聲，“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的母親，也是因為寶蓮燈這樁案子出的事……歸根結底，沒什麼太大區別。”
當年的楊戬意氣風發，覺得搞清楚了母親意外的真相便可以結束這一場跨越了時間的仇恨，但萬萬沒想到，這不過隻是一個最初的開始——時間的鐘擺就那樣懸在了他的頭頂，搖晃的樣子像極了一柄鋒利的斧，割開他的生命，要帶走他的全部，從母親開始，再到妹妹，最後是他自己。
就連沉香這樣的孩子，也沒有逃脫命運。
“那我們……還能做點什麼嗎？”
李雲祥沉默下來。他知道楊戬的個性，心軟的那部分從來都隻留給別人，對自己卻是斬釘截鐵毫不留情。但凡是他想要知道的真相，哪怕路途再坎坷，也不會退縮半分。
“你啊，別再闖禍了，成天就會給自己找麻煩。”
他終究還是長舒了一口氣，雙手插進了口袋，肩膀的線條也鬆了下來，又成了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我這個人呢，最近記性越來越差，一想事情就頭疼……說不定不久以後，就全給忘記了。”
“這樣也好，以後就帶着我那個外甥好好過日子……你是不知道，現在養個孩子多費錢啊。”
“所以……雲祥。”
楊戬走出了幾歩，又回轉身來。分明天色不暗，可李雲祥看着那雙眼睛堆積起層層的霧霾，用黑色的瞳仁企圖掩蓋的真相又一次掩藏在了茫茫的海麵下，深不見底。
“替我，當個好警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