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仔細回想自己獨自走過的十幾年人生,好像自從母親離開後,就很少享受到被人照顧的待遇了。盡管那段記憶已經在腦海裡開始模糊不清,但他能清楚地記得,每天清晨醒來的時候,火爐上的那個銅壺冒出缭繞的霧氣,袅袅地暖着。
就好像現在。
楊戬的行程與平常相似,一早便出了門,隻剩下沉香一個人在狹窄的床鋪上翻了個身。床單和被罩都按照他承諾的在超市打折期間換成了新的,盡管是少年不喜歡的淺藍色,但依舊非常柔軟舒適,楊戬甚至細心地在換上之前清洗了一遍,於是湊到鼻尖下都是好聞的陽光氣息。
他看了看床鋪上方的天花闆,白淨的顔色因為水漬多年的侵蝕而變得有些發黃。也許是因為這間屋子長久沒有人居住的關係,原本釘在上頭的一枚用來掛蚊帳的鐵釘也早已經生鏽。
沉香發了片刻的愣,翻身坐起,在自己的包裡來回翻找了幾下,才從深處的內袋裡摸出一串銅鈴。
銅鈴是最簡單的款式,大概是街市裡最廉價那一款,用普通的紅繩穿了線,隨意地縛在一塊木闆上,看起來像逗弄孩童的玩具——而實際上,這正是沉香記憶裡的物件,也是他走進孤兒院之前唯一帶在身邊的,和母親相關的東西。
在沉香已經被時光磨薄了的記憶裡,這串銅鈴總是懸掛在搖籃的上方,大多數時候,它們發出響動之時也伴隨了母親的笑臉。她生得溫柔又娴靜,好似從來都不會有怒意和悲傷,雖然生活並不富裕,可他依舊被保護得很好,他總喜歡在冬日的夜晚伏在母親懷裡聽一首輕聲細語的搖籃曲,而後慢慢地阖上眼睛,沉沉進入夢鄉。
沉香目測了一番床鋪和天花闆的距離,站起身伸手去夠那顆已經鏽迹斑斑的鐵釘,踮起了腳才勉強摸到,拔不下來不說,弄了一手鏽痕,湊到鼻尖聞了聞是令人不悅的鐵腥味。
他皺了皺眉,再一次伸手,好不容易抓住了那顆鐵釘的頭部,往外用力一拔。可那釘子幾乎已經被鏽死在了牆裡,不但沒有絲毫鬆動,反而用鋒利的邊緣劃開了少年的手指。
“嘶——”(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沉香吃痛鬆手,嘴裡低低罵了一句,下意識地甩了甩手臂,又把破損的手指含進了嘴裡。
這是他這些年裡養成的習慣,無論是孤兒院還是少管所裡都沒有太好的醫療條件,而像他這樣不安分的孩子身上總容易有傷,所以一般的小口子,他就用這樣樸實的辦法解決。
時間一長,身上的小傷口一道一道生得歪歪扭扭,毫無章法地分布在皮膚的錶麵,形態各異。
“啊……呸呸!”
可這一次沉香卻吃了一顆釘子的癟,他忘記那鐵鏽還附着在傷口之上,此刻嘴裡除了熟悉的血腥味,還有濃重的鏽伴着些若有似無的雜質,混了唾液變成渾濁的血水。
少年一口啐到了地上,嫌惡地瞪了一眼那塊天花闆,又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把那串銅鈴塞回到包裡。
他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也不知道紗布和藥放在哪裡,也懶得去翻找,索性扯了幾張紙巾擦了擦嘴裡難聞的血水,又仔細打量了自己的手指,雖然皮肉外翻着,但也算不上什麼大傷口,於是隨意地又拿紙巾纏了纏,躺回了床上。
經過這一番折騰,淡藍色的新床單上也沾了黑紅的痕迹。沉香皺皺鼻子,用手指抹了抹又拿紙巾擦了擦,不但毫無乾淨的迹象,甚至那些小小的斑點很快在布料上暈開,變作了難看的汙漬。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裡浮現出楊戬那對總是擰起的眉毛來,耳畔幾乎都能聽到他的唠叨——新換的床單,免不了又要挨一頓說教吧?
想到這裡,少年開始不耐煩起來,或許多少還帶了一些心虛。他掖了掖床單好讓那塊臟汙盡量地縮到裡頭不被發現,但那床單的顔色實在是太淺了,很快就能露出馬腳。
於是沉香一不做二不休,乾脆重新躺了下來,反正自己也沒什麼其他事情可做,不如就這樣躺到晚上,蒙混過關。
可他還是低估了自己的意志力——這樣安靜舒適的環境,一張還算結實又綿軟的床,散發着陽光味道的嶄新被褥,再加上客廳裡嘯天的呼嚕聲,這些平日裡看起來散碎的片段在沉香的大腦裡排列成久違的舒適形狀,哄着他慢慢閉上眼睛。
一陣又一陣的困意襲來,少年在夢裡看到了母親已經模糊的臉,鏡頭像是加了陳舊的濾鏡,泛黃又起了雪花點,他奮力追趕着那束微光,伸出手去擦拭,於是畫麵變得慢慢透明,他終於對上一雙沉靜如水的瞳眸。
……
“醒醒,喂,沉香?”
再次喚醒少年的是一個溫柔慵懶的男聲,沉香從渾渾噩噩的夢裡費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方才夢裡的那雙眸子,此刻被安放在了麵前那張臉龐上——是楊戬。
“怎麼了,見我跟見鬼似的?”
男人輕笑一聲,一手摸着正在無理取鬧要往他身上撲的嘯天,另一手艱難地拆開一包方便麵,丟進一旁的電磁鍋裡,隨後認真地坐在一旁等待。
“沒什麼。”
沉香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腦袋,坐起了身子,這才發現天色已經擦黑,而自己的五臟廟也因為食物的香味而開始咕咕叫着抗議,偏又被楊戬聽了去,嘴角擒起一個暗暗的弧度。
“睡了一天,不餓就怪了。”
楊戬向來不愛計較,順手取了兩個碗來,把鍋裡的麵分成均等的兩份,正要遞給少年,又好似想起了什麼,把自己碗裡的又多勻了一些出來,這才往他麵前一塞。
“喏,我的夜宵,可別糟蹋了。”
“……這算什麼,以前挨餓的日子多了去了。”
沉香嘴上逞強,手裡卻不含糊,接過碗筷聞了聞,就開始往嘴裡扒菈,但因為從小也沒有人教會他餐桌禮儀,所以沉香拿筷子的姿勢可笑又別扭,夾了幾次都沒夾起來,索性呼嚕嚕地往嘴裡倒了吃,滿嘴都是油湯。
楊戬舉起筷子剛要吃一口,看着自傢外甥蠻不講理的這個吃法,嘆了口氣,索性把自己碗裡的那些都倒給了他,隨後取了個盃子來,慢悠悠地把白開水喝出了品茗的架勢。
“唉喲慢慢吃……沒人跟你搶,不夠還有。”
“這點麵錢,你舅舅還是出得起的。”
說笑的語氣在少年的理解中變成了認真的闡述——事實上在遇到楊戬之前,很少有人願意與他開這些善意的玩笑。結合了楊戬每天掛在嘴邊的“超市打折”和“節約開銷”,沉香抹了抹油膩膩的嘴,心裡生出了個疑問。
這本該是他對他第一次的關心,也是第一次的好奇,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親情轉變的動人時刻,可沉香實在不太懂人情世故,一句問話出了口,活像是在審問。
“喂,你是做什麼的?”
沒想到沉香會問出這樣的話來,分明是關心裡帶着點好奇,但語氣之生硬,態度之傲慢,實在讓人覺得有些好氣還帶着好笑。楊戬挑了挑眉,笑了出來。
“後頭酒吧街,打點零工。”
“有空的時候嘛,再去做點兼職。”
“嘁,還以為你多厲害,原來是看場子的啊。”
沉香故作高深地瞥了他一眼,把手裡的空碗放在了桌上,被楊戬眼疾手快地收了去,一股腦地堆進了電磁鍋裡。
“那你……會打架嗎?”
憑着一些片麵的了解,沉香總覺得楊戬的工作沾染了很濃重的社會氣息,在自己的認知中充滿了未知的危險。這個男人雖生得高大,卻細皮嫩肉的,怎麼想都容易吃虧。
“……啊?”
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跳躍思維,楊戬沒能及時領悟,他疑惑地歪了歪腦袋,似乎不明白這半大的小子是何用意。
“……我是說,有人打架鬧事了,你就來找我。”
沉香很不習慣跟人錶達關心,一張小臉埋進了袖子裡,“反正我以前經常……總之打架比你強點兒。”
楊戬睜大了眼睛,隨後又露出一個笑容來,清朗又明快。他菈了菈頭上的發帶,端起了一旁的碗筷鍋瓢,出門的時候沒忘記按滅了沉香房間裡的燈。
“好,知道了。”
他用自己的方式收下了少年生硬的關心,替換成了更溫暖的言語,“吃飽了早點睡吧……記得刷牙。”
沉香用被子蓋住了腦袋,衣服與床單摩擦作響,低頭時視線擦過了男人離去的背影,耳畔裡隻聽到一句。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