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莫名其妙的鬧劇若是發生在這個城市的鬧市區,那必然是會霸佔第二天新聞媒體社會版塊一席之地的。
可這條酒吧街的形成恰好也是因為地域特殊,各方勢力和叁教九流雲集,算得上是叁不管地帶,哪怕是警察來了也都是草草了事,大部分以酒後的打架鬥毆結案,交點錢就算翻篇。
所以,這件事最後還是以酒吧街自有的方式收了尾。
海老大一行人沒討到什麼好處,以多敵少依然佔不到什麼上風,隻得先行離開,當然也沒忘記反派角色一貫放狠話的作風,抛了句給我等着就匆匆散了。
楊戬按了按有些酸痛的肩膀,又拍了拍襯衫上的灰塵,用指尖抹了抹發痛的唇角,才發現裂了個小口,怕是要掛幾天的彩了,免不了要被問東問西——一想到這裡,他就又哀嘆起來,摸了摸腦袋轉身去看身後的沉香。
這小子受的傷,可比他要嚴重多了。
“沒事吧?”
楊戬伸手去菈他,“衣服都破了……剛買才多久啊。”
沉香也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就聽到了他後邊那句半抱怨半陳述的話,鼻子一皺就把伸出去的手轉了個方向,撐着地麵吃力地爬了起來。
“……沒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怎麼惹上這些人的?”
楊戬的手落了個空,他倒也不太在意,隻看着那半大小子一聲不吭地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片青紫。
“……說了不要你管。”
沉香索性脫了落滿灰塵的外套,又露出一塊血痕來,看得楊戬直皺眉頭。
“你剛可不是這個態度啊。”
眼看着白眼狼外甥說翻臉就翻臉,當舅舅的搖了搖頭,“你真偷人傢東西了?”
“沒偷!誰偷他東西了!”
一提到這茬,少年就如同炸了毛的小獸,龇牙咧嘴的模樣連一旁的哮天都自愧不如,“我呸!你怎麼也信他!”
楊戬沒說話,就這麼定定地看着他。沉香罵了幾句之後自知理虧,便垂下了眼,支支吾吾地把聲音壓低了些。
“之前……翻過他包裡的文件。”
“翻人傢包乾什麼?文件你又看不明白。”
楊戬挑眉,吹了吹手背上的傷口,低頭去看他,沉默地等待一個回答。
“……海老大他們,路子廣。”
沉香回答得不情不願,“之前有人告訴我……他們跟我媽媽出事……有關係。”
“所以你就去找證據了?”
楊戬被這孩子的腦回路弄得哭笑不得,“找不到怎麼辦?找到了你又能怎麼辦?”
“不怎麼辦,找不到就找不到……嘶。”
沉香故作無意地聳聳肩,菈扯到了傷口疼得他龇起了虎牙,“真是他們乾的,那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那你想怎麼辦?”
楊戬直搖頭——這孩子一時半會是教不會道理了。
“……殺人償命呗。”
沉香語氣輕鬆,“不然讓他嘗嘗沒親人的滋味,也行。”
殺人,償命。
這兩個詞本該是正義的象征,可楊戬聽得那尚且還未完全成熟的聲音壓低了淡然說出這四個字來,心裡打翻了五味瓶,是交錯陳雜的滋味。
那真實的孤獨感再一次包圍了他,隻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去看,少年的世界在殘忍的真實中被一分為二,隱晦的小心翼翼被他收進心底,卻偏又要用最張狂的方式外露——哪怕他知道,這隻是一個倏忽的念頭,虛張聲勢罷了。
“沉香,這不該是你說的話。”
他喚了他的名字,“這個國傢有法律,也有警察,所以有權決定別人生死的,不是你……明白嗎?”
“可有人管過我嗎?”
沉香咬牙,本就帶了血痕的臉看起來更為陰沉,“你和那些傢夥一樣滿口仁義道德,到頭來還不是一樣?”
“勸人向善,勸人守法,可如果人人真的都這樣,我的媽媽又怎麼會……”少年哽咽着,眼底布滿了血絲,狠狠地盯着楊戬,“別以為隻有你才懂正義……”
“隻會說大道理,你是警察嗎?你是法律嗎?”
楊戬又嘆一聲——從沉香認識他開始,這好像就成了他最為習慣的動作之一。或許是對生活的不滿,也可能是自己的到來加劇了他的壓力,他好像總是愁眉苦臉,但好在他擅長調節情緒。
“你這態度,也難怪總是招惹人。”
楊戬再回頭看他的時候已經換了副無奈的錶情,“怎麼,被人救了,都不知道謝一句啊?”
“……又沒人求你來幫忙。”
沉香撇撇嘴,正要往前走卻發現腿上傳來鈍痛,想來是受了些皮肉傷,可無奈嘴還硬得很,隻能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楊戬身後,蹦着另一條好腿往前走去。
楊戬在他身後搖了搖頭,伸手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
“走錯了,不是這個方向。”
……
經此一戦,沉香對自己的監護人又有了新的認識——當然,僅限於戦鬥力方麵。半大的孩子對於強者的觀念本就帶有很濃的主觀意識,更何況沉香這樣的成長環境,一直都傾向於用拳頭講道理。
所以從那天開始,他對於這個舅舅,似乎多了些欽佩和崇拜的意思——當然,他絕對不會承認,是因為自己打不過他。
那之後他開始有意無意地關心自己舅舅的日常生活,看着他進門出門忙忙碌碌,總想探出些端倪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樣一個擁有利落身手的男人,不該如此平凡又普通。
隻可惜好幾個星期過去了,楊戬每天生活得依舊很有規律,他總在清晨起床,出門晨跑的時候會帶上哮天,半小時後回來順便帶着早餐,催着沉香吃完之後出門工作。
忙忙碌碌一整天,通常要到天色擦黑才回到傢,隨便對付一頓晚餐之後再次出門,直到夜半時分才滿臉疲憊地踏進房門,簡單洗漱之後把這一天結束。
當然,偶爾晚上沒什麼事的時候,他也會琢磨着去市場買些食材來,做一頓傢常便飯水平的晚餐。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平時一個人吃不了那麼多,多了一個沉香之後倒是剛好能多做幾個菜。
就他這個生活態度和工作繁忙的程度,沉香一度懷疑過哮天到底是不是一隻靠着太陽能發電的機器狗——這個疑惑一直持續了許多日子,直到某個時刻才戛然而止。
那天晚上楊戬回來得不算太晚也不算太早,按理說是個剛吃完晚餐的時間點。但沉香卻敏銳地從房間裡探出腦袋來好奇地張望——以他對楊戬的了解,這並不是他任何一份工作結束的時候。
更奇怪的是,他進門後隻是敷衍地揉了揉哮天的腦袋,沒往沉香的房間多看一眼,就走進了洗手間裡。沉香聽着那腳歩聲有些許拖沓,便把耳朵貼在了門邊,就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被掩埋進了嘩啦啦的水流聲裡。
……不,這絕對不正常。
沉香這樣想着,又不好意思直接去錶達自己的關心,沒頭蒼蠅似的在客廳裡轉悠了幾圈,又往洗手間的方向偷偷瞥去一眼,這才發現男人好像沒有把門關嚴實。
於是一人一狗悄悄地走近了些,把眼睛對準了那條門縫往裡偷偷看了看——大傢都是男人,又是親戚,這應該不能算是偷窺吧?
隻見楊戬站在鏡子麵前,一動不動地好似一尊石雕。暖黃色的燈光描摹他臉廓好看的形狀和微微下垂的眼角,眉骨上點綴了些碎光,本該是安靜美好的畫麵,沉香卻被他額上那條幾乎要成為他身體一部分的發帶吸引了視線。
那條發帶上落滿了灰塵,仔細分辨才發現好似是一個蠻橫的足印。泥水和臟汙把原本的顔色塗上了一層模糊的灰白,最上方的豁口看起來是撕裂的痕迹。
沉香有很多未清的疑慮,他不明白這樣一個看似與世無爭但實則拳腳功夫也不遜色的人,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吃了這樣的虧。他見鏡中的那雙眼睛裡浮起熟悉的情緒來,一股熟悉的感受如同觸電般遍布全身。
沉香又怎麼會不懂,這是什麼樣的眼神呢。
如同回到了黑暗中匍匐前行的日子,渾渾噩噩地不知何時天光大亮,看到一絲希望就伸手去爭去搶,徒手掙斷無止境的野草,日子久了,隻有掌心裡殘留着汁液的澀和血液的紅。
他在門後看着楊戬解下了那條布滿了臟汙和破損的發帶,就像蛻去禁锢身體的束縛。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條醜陋的疤痕臥在他原本光潔的額頭上,蜿蜒着從眉心蹒跚到發際線,而後深入不見蹤影。
那傷口已經陳舊,新皮肉在週圍堆起凹凸不平的弧度,像是利器所致,又像是被火灼燒過,生出了這樣一條狹長卻不規整的縫隙。
沉香不是第一次看到別人臉上的疤痕。
他這十幾年接觸過的人叁教九流什麼樣的都有,那些看似兇狠的男人們通常將疤痕作為引以為傲的勳章,他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但唯獨楊戬,不一樣。
他的疤痕不像是勳章,而更像是一本寫滿了故事的書,有親昵又熟悉的氣味從裡麵飄了出來,仿佛沉香一聳鼻尖,就能嗅到屬於他的味道——淺薄的一層信仰,在一朝一夕間崩塌的味道。
他摸了摸哮天的腦袋,狗順從地搖了搖尾巴,跟他一起悄悄地離開了客廳,各自睡回了各自的地方。
沉香嘗試着閉上眼睛,可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無法入眠。半眠半醒的夢裡他看到這座城市猶如死寂的泥潭,他在沼澤裡埋了半截身子,擡頭看到了站在岸上的楊戬。
男人低下眼眉去看他,目光裡有幾分哀傷,幾分悲憫。
他額頭上的傷疤沒有了發帶的遮掩,看起來就像一隻睜不開,也流不出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