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回傢。
望着窗外的星夜,已不知道是戦爭的第幾個年頭了。今晚是難得的休戦夜,你們聽着弟弟們軍滾轉難眠的哀號,內心一片波瀾。
六年前,日本軍在北海道戦爭中發現了你,一個不知道姓名、年齡、沒有父母的孤兒。一開始湧上心頭的是無限的懷疑,不知道底細的人,在戦爭中極為險惡。
“殺了她。”說話的人留着一把小胡子,單片眼鏡掛在臉上,胸前任務上金黃的菊花和叁顆星星閃閃發光。
他話裡有嚴密的不容懷疑的威力,這是命令,是為了促使眼角清晰地顯現出來。
於是你眼見槍口抵上胸腔,體內心臟亂響,起身想逃跑卻隻能再次摔倒在地。
就這樣了?經歷了這麼多年的痛苦,在戦爭中流動流連,就這樣結束了?你絕望的臉埋在雪地中,卻聽見男友聽見低沉而穩定的男聲。
“元帥,請看看她的腳踝。”青年走過來,指向那處包紮精致的傷口。
妳自小便聽着大人說“這再不截肢就要舌頭了。”
“給我消毒過的紗布,快!”長大了,童年充滿了各種搶救的哭嚎。
在中不可能沒有災難,你第一次包紮傷口,是偷偷溜進小木屋戦爭後,看見傷兵胸口上暗色血漬凝結成塊。燈火都在房中間,紫色的身影曲看不見麵容,隻知道他有一頭綠發,在知道黃光下的樣子出好看的顔色。
妳偷偷從桌麵順走一塊紗布、剪刀和酒瓶。笨拙地用酒消毒紗布,不小心灑在地上形成一片水漬。他似乎被動作驚醒,伸手掐住了妳的脖子,瘋狂的息感漸漸湧上。然而對方看到一旁的器具,便放下手。
“咳、咳--”妳不停乾咳,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拍拍後背。妳慢慢過來,指向受傷的胸膛,他順從內衣上衣解下。
鮮血和衣料糾纏不清,粘合在一起。回想起起大人平時的手法,你將纏綿的兩者用剪刀分離,再用酒灑上去,他吃痛地繃緊後背,蹲坑地蜷曲。
“我不敢,”然而他這樣說,“繼續請吧。”生澀的口音,卻是能聽懂的語言。
於是你用一段紗布擦拭傷口,血汙順着爛肉被清出來,直到正常肉的顔色才停下手。多年後思索,才意識到用棉花而不是紗布,但整個過程都一糊塗,倒也沒有這麼嚴重了。
趕緊回到桌邊,再拿下罐藥和繃帶,胡亂塗抹在傷口上。用紗布一圈一圈纏繞,對方的氣息打在鼻尖上,希望有點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妳急急係上繃帶固定,打算後退。少年此時突然開口:“妳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有人遭受了救援損失,這很正常嗎?
正想反問,便聽見微小的呢喃:“……從沒有人對我這麼溫柔。”
溫柔,這個名詞既陌生又熟悉。你想起父母,互看時堅定的眼神,他們會擁抱你的雙手。這是為什麼呢?
於是你回答:“因為愛啊。”
他看起來很疑惑。“你愛我嗎?”
“愛你啊。”父母親也總說愛我,不是嗎?
你終於看到少年笑了,於是也跟着笑出來,坐到了他的身旁。看似十四、五歲的身闆,肩上卻像擔着千斤般沉重。兩個孩子依偎着,在炮火連天的夜晚一起做了一個甜蜜的夢。
隔天叫醒你的不是報時聲,而是母親驚聲尖叫。父親趕緊捂住她的嘴,小聲問道:“那個男孩呢?”
這時才察覺到自己身邊的空曠,你也慌張地回答:“我不知道。”
父親放下手,凝重地看着地上的一塊狼麵。母親幾乎要哭出來,嗚咽着說:“那可是大元帥的孩子啊……”
“我知道。”父親彎下腰,直直摟住妳的雙眼,罕見地命令道:“無論如何,不要說妳見過的男孩。”
嚇壞了的孩子隻能乖乖點頭。
後來發生的事情,不太清楚。隻知道那棟木屋被燒毀,士兵報告男孩在火災中逃走了,所有的東西都化為灰燼。
腳踝上一陣疼痛會喚醒你的記憶力,那人蹲下,會拆掉繃帶。
“我她可以作為軍醫資源,我方的醫療人手有些許。”簡明扼要認為,說明將這個女孩留下來的好處。
那大元帥思考良久,才揮手叫士兵挪開槍,轉而將你們一起帶上車。踉跄向前,在踏上後車廂前你們匆忙轉頭撇了。
是他,那個少年。你現在就認出來了。
“判斷不錯,牛島將。”
“謝謝元帥。”
牛島將,你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攀上天空又墜落的歡欣和痛苦。那個少年、牛島將,他就是你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
下一秒後腦勺響起重撃,你搖晃着失去知覺。
再次睜眼已是營區,身邊有許多受傷的軍人,再熟悉不過。突然有人走進病房,你警覺就要縮進被中,轉眼撇見熟悉的那人。
牛島將走過來,平靜的水麵帶上戾氣,停在你的床前。他蹲下身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沒有回答。
他於是說道:“我很喜歡吃林氏蓋飯,那是江戶時期發明的。”
妳有些不明白,對方緊接着說:“那我以後就叫妳小林,好嗎?”
在那之後的許多年裡,妳不斷地想他到底不知道林氏的諧音是早死。但當時隻是個女孩妳點點頭,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哀恸。
這有一個新的開始嗎?
“你可以叫我若利。”他看見你同意便接着說,你發現他眉毛上有一處斷層,情不自禁地摸上去。
“若利。”
妳小聲地又說過一次:“若利。”
心臟揪成一團,那身軍服下該有多少傷痕?今後又會增加多少。若利、若利,你們不停地在心底喊着他的名字,糾結地希望這一切都隻是夢。
那之後腳傷逐漸倍增,你被迫加入醫療軍行業,手腳亂地學習。若利依然每週過來探望一次,不怒自威的臉部開始出現,仿佛冰山漸漸出現。
“真是不可思議。”旁人聽完總是這麼說,“牛島就要笑了?你是在開玩笑吧?”
聽到他真正笑出來,是有一天敵軍奇襲,正好是上將的範圍。他奮力反抗,二十餘人反攻百人據點,竟無一位下士慘案。軍人凱旋歸來,營區難得地開酒慶祝,紛紛轉述上將如何在軍隊最前線前方衝鋒,為擋下大傢一切不安。
那是真的,因為若利一回來便直奔醫療室,妳正巧在值班。那人不疾不徐地脫下上衣,全身遍布大麵積的傷痕,側腰汨汨湧出鮮血。他似乎很享受妳不見慌張昏張,好整以夢手無力撐。
趕緊拿好醫療工具和酒,靠近傷口試圖止血,腥味瀰漫在實驗室中。若利看着你一臉世界末日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牽動着傷口一顫一顫。
妳生氣地打了他一拳,對方仍沒有止住笑,隻是一張臉溫柔住地看過來。
“小林真的長大了啊。”他看上去有些感慨。
“請不要說得像你孩子一樣,牛島將。”你送上一枚白眼,繼續手上的工作。
若利有些不高興了,俯着嘴道:“叫我的名字,別叫上將。”
“是、是,若利。可以不要亂動,讓我認真的結婚了嗎?”
對方滿意地安分下來,哼了一聲軍歌。
時光飛逝,你出落得亭亭玉立,他也更加氣宇軒昂。盡管在戦爭中,政治聯姻依然不缺席,很快愛慕者慕名而來,向元帥無意提起和親的請求。然而沒有人成功,甚至一時間流言起四,上將不好女色的荒誕消息也出現了。
你也按捺好奇不已,趁某次他來四下無人,將疑惑問出口。
若利一臉平靜,反問:“妳真的不知道嗎?”
妳點點頭。於是他回答:“那妳要不要和我去約會嗎?這樣就知道了。”
臉紅,沒有拒絕。
於是隔天的櫻花樹下,軍營多了一對情侶。漫天花瓣飛舞,美得仿佛一場夢,彼此交換親吻。妳哭倒在他懷裡,祈禱夢晚可以醒,甚至不醒。他沒有問為什麼哭,隻是延長手將妳擁入懷中。
那天晚上元帥站在一塊狼地上,無數碗盤摔碎的聲音。你聽到他大吼:“我不允許你和那樣來路不明的野女子在一起!”
那平靜又熟悉了,如冬日煦陽的聲音緩緩而堅定地響起:“父親,這是我此生唯一的請求。”
“既然如此,那就別再說我是你父親!”
顔紅一路遊行到了早上,你又見到他了,傷痕累累、衣服殘破不堪。艷紅倏鞭子的目的讓人傷不忍直視,若利跌跌撞撞走來,第一句話就是道歉。
“對不起。”
妳不知道該怎麼做,不知道怎麼聽一個為自己渾身鞭傷的人道歉。於是妳親吻他額頭,那是唯一不見的地方,將那人帶到工作室。
“若利,不要這麼說。”用棉花清理傷口,帶着子的手卻心顫顫。他卻像着了魔似地,不斷重復“不許、不許。”
倒不如哭出來吧,從沒聽過這麼低落的聲音。終於忍不住摔下子來,緊緊抱住若利,仿佛要在靈魂裡揉碎。
他底層還是成婚了,還有另一位大元帥的千金。大婚那日處有歡慶的聲音,天皇貴賓送來了禮物和美酒,外頭人依然餓得身形嶙峋。
所以未曾得知他穿着羽織有何等動人,眼神就如何空洞。不能錶現得痛苦,要敬愛妻子,為牛島傢添後。言語像魔咒再次出現在庭中播放,若利看向臺下的人們,可曾知道愛而不得他們何等痛苦?
神職人員問他是否愛妻,願意一起走一輩子。他沉默良久,才苦笑吐出:“是的。”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苦的交盃酒。
若利先將酒盃敬向遠方,才轉向麵對身旁要組成傢室、素未謀麵的女人。此時汝則舉起盃子,將其一飲而盡。
“你該不會是動了真情嗎?”身旁一名士兵問到,帽檐壓低看不清錶情。你將相信他,揮揮手示意退下,對方仍固執地說:“這於大計無益,小姐必定叁思。”
“辦好你的事,別說廢話。”
終於再次孤身一人,你才苦笑着點頭自語道:“哪有什麼動不動情。”
分明是整顆心都交出去了。
自那以後戦況加急,慢慢來了緊要關頭。你們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在醫務室的幾次隔離,彼此沉默不語,怕開口就打破平衡。
你們望向窗外,今晚是難得的休戦夜,第叁方病患輪轉的呻吟讓人難以安眠。明天就是戦爭全麵爆發的日子,雙方都知道就此一舉成敗,定會全力以赴。
你想起那頭柔順的綠發,想起他深情的眼神,想起那天午後下着大雨,天閃雷鳴。你獨自一人走在營區邊緣,仿佛看到熟悉的人影,身前疊着幾顆石頭,和食物放在一起。
若利跪在雨中,曼德合十,你知道這是祭奠。他嘀咕道一長串名字,嘴裡一直不停下,好像亡魂一樣從口中跑出來,編成絲線,通向未知的傢鄉。你忍不住向前走去,想擋住那些滴落在他身上的雨滴,想直起他不斷被罪惡感壓下的後背。
腳歩猛起水花,對方仿佛嚇了一跳,轉向抽出軍刀向前指。你警覺地停下來,若利看清楚眼前是誰,迅速收起武器。此時才注意到,眼前物體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僅是日文,還有別國的語言。
“別說出去。”他沒有解釋,拍拍你的頭就離去。
畢竟一個祭奠亡國亡魂的人,不配當大日本帝國的上將。
突然有人傳陣報找軍醫,你趕緊走出門,下一秒便被熟悉的味道圍繞。於是回抱他,臉用力埋進胸膛,感受他強而有力的心臟跳動。
是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啊。
“我是來道彼岸。”若利說,語氣裡沒有赴死的恐懼,隻有充實而無法言語的不甘。
“你明天會死的。”妳哭着說,再也無法自制了。
“我知道。”他順着後背輕拍,試圖安撫。
妳隻是將手收得更緊,眼淚依然無數落下。“不,你不知道。”
他竟然笑了,我知道又重復了一次。於是你們接吻,摔跌撞撞摔進隔壁的另一個房間,兩人要吞吃入腹般嘶咬對方的牙齒。
衣物很快被褪去,大片錶皮在月光下的雪白。你們瘋狂地擁抱、性愛,深入到了靈魂交融在一起。纏綿的呻吟回蕩在牆壁間,你們放肆而粗暴地動作,再也不管外麵的世界了。
於是更用力地回吻他,嘴裡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若利、若利……”
明天,你和他唇齒交融,着迷地想。
明天,就結束這一場美夢。
一聲巨響劃破天際,最終戦開打了。他已經帶着千軍萬馬前往最前線,你趕緊裝備軍裝,整理儀容,卻摘掉了象征榮譽的徽章。
子彈上膛,你看着槍不免哀痛,將其藏入醫療箱。
“走吧。”部署,關門。還是那晚的士兵,彼此一起騎上馬,隨部隊目標最前線。
此刻已有太多傷兵,然而卻構成了大規模倒向日本,幾乎要慶祝勝利的曙光。你趁着匆匆溜出活動,手上提着白色箱子。四處走動,終於看到了上將的活動,然而裡麵空無一人,隻留下一張紙條:到櫻花樹下。
走出門,看見不遠處的花瓣紛飛,急忙跑去。尚未走近,便看見你熟悉的那人。那個重傷的男孩、殺人如麻的上將、愛而不得的同伴,牛島若利。提顫着箱子的手不自覺顫抖,隻是笑着招呼你過來,你猶疑着、拖着向前腳歩走去。
慢一點。
再慢一點。
漫天鋪成一條道路,你慢慢走上去,第一次這麼直達終點。若利不在櫻花樹下張開雙手,將你擁入懷中,兩人一起撲倒在櫻花樹下。他親吻你,你回吻他,組建一座手槍。
對方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反倒溺愛而有些自豪地說:“我就說我知道吧。”
那一瞬間,所有僞裝都崩潰了。他逃走後你們傢並沒有躲過懲罰,代價是你開始被作為間諜培養,學習各種醫療知識和殺人方法。
“牛島若利,這是你的目標。”他們這樣說,像魔咒一樣一遍又一遍。
時機成熟,女孩被迫傢鄉,來到大雪紛飛的日本。
原來他一開始就認出你了,這一切從頭開始就是悲劇?敵國的對比,元帥的獨生子和軍醫的女兒。
“為什麼?”妳崩潰大哭,手裡拿着槍不斷顫抖。“為什麼對我這麼溫柔?”
他微笑着,溫暖而堅定地回答:“因為我愛妳。”
若利握住妳的手,將槍抵住上胸膛,敞開的衣領照當年妳替他包紮的第一個傷口。
“沒有妳就沒有今天的我,沒有妳的地方對我來說就不是傢。”他笑得像個孩子:“我這輩子發誓隻愛妳一個,這個任務完美完成了,我沒有什麼遺憾。”
若利對着你伸出小指:“要說什麼,沒有限制和你好好生活。能不能答應我,我們下輩子還要在一起嗎?”
妳伸手回應他,拇指勾在一起。“我答應你。”
大傢最後一次接吻。
下一秒槍聲響起,他微笑着躺在花海上,花瓣片飄落,仿佛淚水相當於它的墳墓。
“我也愛你啊……”
那天,樹上死去了一位日本帝國的英雄,拆散了一對默默無名的櫻花情侶。
日本帝國在失去領導的情況下迅速衰落,最終不幸戦敗。你們的英雄被簇擁着回到祖國,路上歡聲一片,你們看到蒼白的老父母親和熟悉的傢,就像忍不住哭了出來。
沒有你的地方,就不是傢啊。
那之後你受了一輩子的頌頌,卻沒有與任何人親近甚至成親。他們樹立了一座雕像,刻畫出你的模樣,寫下“百年英雄”。
瞬間時光飛逝,戦爭中出生的孩子都長大了,某天有一個孩子牽着母親的手問到:“這個人是誰啊?長想要媽媽噢。”
“是國傢的英雄呢。”
孩子疑惑,童言童語道:“那為什麼她看上去那麼孤獨?她和我一樣沒有父親嗎?”
妳蹲下身,拍拍他的頭。
“不,她隻是失去了最愛的人。”
孩子長大了,自己組成傢庭,你底層老去,榮華不再。
那天櫻花盛開,你知道什麼時候了,慢慢地走到樹下,躺在草地上閉上雙眼。
“我很快來找你,別怕。”
你第一次遇見他,在恰逢的春天,櫻花漫天紛飛。那人穿着白紫相間的運動服,將排球向上抛起,一頭綠發被光打得耀眼。
他重重將球扣下,依然氣宇軒昂。
你突然有些驚慌,也許對方早就淡忘了一切。但下一秒若利眼神,對方對上眼,你忍不住留下淚水念出最熟悉的名字:“若利……”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衝過來抱緊你,一切都融在靈魂裡。
“歡迎回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