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的日子總是很忙碌,11月下旬,我被公司派去上海出差將近一個月,呂昊忙着單位在外地的施工現場做階段驗收,工程年關結算,蜻蜓點水一樣回傢。劉康泰又上了一個等級,在週邊省市各大高校交流奔波,他主導研究的一個課題收到學校和行業的高度重視,因為有非常好的民生應用前景,某傢號稱“得屌絲者得天下”得新興互聯網企業又加大了對他課題的投入,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田钺碰上了危機,10月底活動那次緊急離開,去市區撈酒駕的副院長,因為公安係統年底嚴打酒駕活動,他沒有成功,就此得罪了這位和他一樣以小鎮做題傢出生的技術主管領導,被針對的很慘,甚至直接在院辦公會議上,當着全體中高層乾部的麵直斥他工作不得力,不合格。我從白玫口中知道情況後,打電話給田钺問清了緣由,錶示可以找張挺幫他說說,被田钺堅決的拒絕和阻止。
“原哥,我想過了,我覺得應該聽你的建議,我去做鄉村振興聯絡辦公室的活。我是農村出來的,再回歸農村的建設也沒啥不好。像你上次說的,先遠離這個亂糟糟的圈子再說。”於是,光杆司令的鄉村振興辦公室主任田钺去了對口鄉村做考察,到12月底才能回來。
我們都出差的時候,隻有春風得意的劉康泰能約約女生們了。雖然時間有點短,但是那一身健美的肌肉和力度,依然還是贏得了女生們的青睐,就連最保守的白玫也試探着問我能不能接受他的邀約……當然我沒意見。
上海的出差非常忙碌,又因為項目裡美國團隊裡印度人作妖,一再的延期和卡殼,最後連美國人都意識到再這麼給唧唧歪歪印度人搞下去要歇菜了,痛下殺手踢走了印度人,終於讓項目順利的推進到了既定節點,我也可以回傢了,這時已然是聖誕節前了。
回到傢後,從白玫的口中得知,張挺喊停了國內中南方向的出差,呂昊最後一站恩施路上就被叫回來了。說是武漢方向有疑似傳染病。果然沒多久,微博上就鋪天蓋地出現了華南海鮮市場不明呼吸道疾病的大量信息。他是湖北黃石人,早就給父母在武漢買了房子,武漢的不明呼吸道疾病自然引起了他的關注,但是能直接喊停年底如火如荼的出差工作,這眼光和魄力讓我自嘆不如。打電話和他聊了一陣,他非常嚴肅的告訴我,通過他在武漢那些當醫生的發小和一些渠道關係掌握的信息,感覺這種病應該威力不弱,可能僅次於非典,讓我最近也別到處跑了,靜觀其變。
“你父母在武漢,你今年還回去麼?”我好奇的問他“……”張挺沉默了好一陣,“回吧,高穎不能生,一直對老兩口很愧疚,每年就這麼一次,怎麼都要回去陪陪他們,生怕他們有意見。我們還提前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那你們要多注意啊。”我有點擔心,想了想,“趕緊買口罩,京東上,3M或者霍尼韋爾的N95口罩多買點。”
“啊,對對,我都忘記這茬了。不說了,你也趕緊買點,這病如果人傳人就麻煩了。”張挺急匆匆掛掉了電話。
我看看白玫,“張挺沒孩子?”(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白玫搖搖頭,“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對了,京東上趕緊買口罩,多少個?”
“先買100個吧。”我想了想,反正沒多少錢,屯點沒關係。
“不,買300個,父母那邊也各送100個過去”然後我在微信群裡發消息,讓其他叁傢也趕緊囤口罩。
“原哥,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啊,有那麼嚴重麼?”呂昊頗有點不以為然。
“有備無患。再說口罩不值錢,需要的時候能保命,記得給你們父母也買點。”我的堅持讓呂昊也重視了起來,他和蘇倩還幫田钺和薛绮雯找了兒童口罩,可惜沒有N95的,隻能用一般的兒童口罩外套醫用一次性口罩方式了。
因為突然緊張的不明疾病,我們這雖然沒有受到波及,但大傢還是繃上了一根弦。所有非必要的社交活動都減了,自然我們小團體的活動也停下了。各種渠道各種消息紛至沓來,似乎情況越發的糟糕。忐忑中,迎來了2020年。又過了一週,張挺和高穎還是回去了武漢,他們傳回來武漢的情況更是讓人揪心,醫院人滿為患,醫護已經穿上了全身防護服。雖然還沒到非典那種程度,但我覺得至少也進入了當年H7N9禽流感時的狀態。
2020年1月15日,一位醫護人員被確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這個是人傳人的標志性事件。
2020年1月20日,鐘南山院士說新型肺炎“人傳人。”
2020年1月23日,臘月29,武漢封城。
這段時間和張挺電話,他說的最多的就是感謝我提醒他囤口罩,因為不放心,在回武漢前又買了200個霍尼韋爾,他隨身帶着500個N95口罩回了武漢,,安心了很多。
疫情的發展超乎想象,也從武漢迅速的擴散。原本熱鬧的農歷春節突然就被陰影籠罩,所有人的生活瞬間被按下了暫停,一切靜默了下來,隻剩下對疫情防控的關注。張挺父母所在的小區,先是街道工作人員因為有感染和密接,人手不足。接下來又是居委會大爺大媽好幾個感染,並且出現了死亡案例。最基層的組織一下就被破壞了,缺少了基層組織的有效管理,1000多戶的小區,疫情防控頓時陷入了混亂,物資到了沒法及時發放分配,慢性病人沒法出門去就診,整個小區亂做一團,封閉中的居民火氣也大,街道和居委會為數不多的工作人員和志願者甚至被毆打。
張挺這時候挺身而出,帶着200個霍尼韋爾做投名狀,輾轉找到區組織部們,自告奮勇當本小區對口街道的補充工作人員。焦頭爛額的區委立即同意了他的要求,區委書記在自己被感染送去方艙前,又臨機授予了張挺所在小區的全權組織權利,讓張挺完全負責他那個小區的抗疫組織和其他工作。
6個人,除了張挺自己,另外3男2女5個年輕黨員也自告奮勇站出來協助張挺組織小區抗疫。高穎本來也要參加,無奈張挺父母年邁,入冬後身體多病,實在需要人照顧而作罷。化研院也組織職工積極的向武漢,向張挺那邊捐贈防疫物資,田钺找到關係,化研院從浙江采購了一批口罩,防護服和口罩,又找到送貨單位設法發給了張挺。
時間線走到了2月,張挺每天除了累還是累,但是他的工作沒有白費,越來越多的黨員和群眾被他一個外地人打動,克服了恐懼,安撫好傢庭也投入了工作,黨員加上志願者,一個小區有了快100人積極參與抗疫工作,情況立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他們小區從2月中開始,再沒出現過陽性病例,居民需要的日常供應,慢性病人看病治療都在有條不紊的組織下沒中斷過,甚至張挺還能抽調一些人去支援隔壁小區的工作。
情況好轉,張挺電話裡都輕鬆了很多,還在微信上給我發來了一張工作照。捂得嚴嚴實實的防護服根本就看不出是誰,隻有兩邊胸口用記號筆寫着“張挺-黨員”四個字,他站在一麵黨旗下比V。
作為一個普通群眾,我當然沒放過對形式主義的批判,電話裡就嘲笑他豎個黨旗毫無意義,鐮刀斧頭又不能驅散病毒。
“你錯了!”張挺反駁我,“有黨旗,就是告訴群眾我們在哪,有困難要找誰。別人怕的,我們不怕;別人不敢的,我們去衝。有這麵旗幟,就是一個指引,就是一個方向。”他說的慷慨激昂,我半信半疑。旋即他又感慨起基層黨組織現在戦鬥力的渙散。
“社區和居委會幾乎失能的時候,居然沒想到去組織本街道本小區的黨員,沒想到成立臨時抗疫黨小組,他們焦頭爛額,群眾更是怨聲載道。基層不充分動員,怎麼可能做好工作?!”我腦海裡至此被張挺深深的打上了基層動員的烙印,任何大災難前,沒有充分的基層動員,沒有有效的基層組織,隻靠上層,隻靠有限的工作人員是不可能成功的。
我和張挺開玩笑:“你可千萬小心,別讓病毒給坑了,武漢畢竟是你客場。”
“你啊,又錯喽。現在這裡就是我的主場!我們小區1328套房,春節在小區有1109戶,一共3417人。他們都是托付性命給我的人。”張挺如數傢珍,這叁千多人現在就是他的全部了。
我為張挺感到高興,白玫在邊上聽的更是熱淚盈眶,激動的喊“院長好樣的,真厲害!”
“小白,怎麼樣,考慮考慮加入黨組織啊?”張挺還不忘發展和壯大組織,隻是話沒說完,高穎就在喊他,說有志願者找來了,讓他趕緊結束通話去辦事。
2天後,張挺告訴我,他也感染了,大概率是支援隔壁小區方艙轉運時有過意外暴露導致。當時那邊小區沒組織好,居民不配合導致現場混亂不堪,為了向居民喊話解釋和有效組織轉運,他進到人群中進行解釋工作,但九頭鳥的湖北人豈是能輕易安撫的,就在解釋工作中,他在推搡中被人弄破了防護服,甚至挨了拳頭,被人扯下了防護服的帽子,但他最終好歹是控制了局麵,耽誤了近4個小時,成功的組織了轉運。盡管感染了,張挺依然得意的告訴我,他又在方艙裡配合醫護建立了基層臨時組織,帶領黨員們和招募到的人,頭一件事就是打掃廁所,維護廁所衛生,解決了這個方艙一直以來糞水橫流無法下腳的老大難問題。我戲谑的問他有沒有把黨旗插在廁所門口,被他兇狠的回了一個“滾”字掛了電話。
又是2天後,高穎的電話,她是哭着告訴我張挺轉了重症,被轉到人民醫院東院了。我趕緊讓白玫找她們院長電話,讓高穎事後打電話給院長報備,有任何困難,化研院都應該負責。結束了和高穎的通話,我又微信上和田钺,呂昊開電話會議,讓田钺告訴他的辦公室主任,好往工信廳層層上報,張挺是工信廳直管的處級乾部。
放下電話,腦子裡突然想到什麼,立即去書房翻名片盒,終於翻出了那張名片。18年中,我手上一個健康監測項目是和武大合作的,當時的醫療顧問就是省人民醫院(武大附屬人民醫院)東院的一位心血管科副主任醫師,年紀和我相仿。我抱着試試看的想法撥了過去,花了點時間才讓對方想起我這個出差去了幾次的項目品質經理。拐彎抹角問了抗疫,最後繞到了張挺身上。對方一聽,直接在電話裡埋怨我:“你繞那麼大個圈子,就是為了打聽他病情,怎麼不直接問呢。我告訴你,他現在是我們院區的重點病人。他小區那個區委,甚至武漢市委都過問了,他是外地來武漢主動承擔責任組織抗疫的,是英雄,你盡管放心,我們全力救治。”
放下電話,扭頭看到了白玫,她端着茶盃的手不停的顫抖,嘴裡喃喃自語:“不會有事吧,不會有事吧,他那麼好一個人,怎麼就重症了?”我從她手裡拿下盃子放到桌上,抱着她,輕輕搓着她的肩膀。
春節假期延了又延,我們已經過的不知道是幾號,也不知道是星期幾了。下午我在房間裡刷着微博繞圈活動身體,突然跳出了那位武漢醫生的短信,是的,短信——算上短信報文的頭尾收發件人號碼在內,這連10K字節都不到的短信在我手機屏幕上隻有短短叁個字:對不起。我隻感覺眼前一黑,全身無力,手機從手裡滑落,重重的砸在地闆上發出“砰”的巨響,我也無力的癱坐在地上。白玫聽到動靜,從房裡出來:“這麼大人了還這麼不小心,手機都抓不住,嚇死人了。”
我擡起頭,眼前隻有晶瑩的一片,已經看不清白玫了,隻是無力的告訴她:“張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