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天發生的矛盾,此後楊戬和沉香都默契地再也沒有提起,好像天一亮就已經變成了不該被寫進記憶的過去。
那天晚上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情,自然也變成了秘密。
但楊戬卻微妙地覺得,自從那天之後,沉香的態度好似沒有之前那般強硬了,而且也懂事了不少。早晨偶爾會起得比他更早些,帶着哮天去外頭溜達一圈後提溜點油條豆漿回傢,傍晚他閒暇時想起來做飯了,小孩就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一番,得空也幫忙摘摘菜。
嗯,如果不計較早餐買錯或者是菜葉被摘光了之類的瑣事,這小子確實開始變化了。
楊戬雖然有些欣慰他的進歩,但一想到他不過十幾歲還是應該讀書的年紀,就不免有些頭疼。這孩子出身普通,過早地在社會的泥沼裡摸爬滾打了一圈,現在又攤上了個沒什麼經濟實力的監護人,要是不學點傍身的本事,之後的日子簡直是可見的堪憂。
於是那天楊戬路過超市的時候多買了些菜,下定決心要跟沉香好好地談一談——當然,談一談和多買了菜其實沒什麼必然的聯係,主要還是因為超市門口掛出了打折的廣告牌。
楊戬開門的時候哮天比沉香反應要快些,蹭地一下就從客廳的地毯上站了起來,搖着尾巴撲到了主人身上,拿腦袋去蹭他的褲子。
“好了好了。”
男人的語氣親和,像是在逗小孩般溫言軟語,“你看看,又蹭我一身毛。”
他看着客廳裡剛站起身的沉香,隨意地又招呼了一句,“唉喲這狗真是……沉香,幫忙拿一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少年看了看他手裡的幾個大口袋,心裡明白大約是又碰上了什麼地方打折,但也不多言語,順從而自然地走到門邊接過了他手裡的東西,隨手就拎進了廚房。身後傳來哮天的哼哼聲,還有楊戬的輕言輕語——但好像有一句肯定是對他說的,因為……哮天應該不會做飯。
“哎,一會兒幫忙摘一下菜。”
沉香瞥了一眼正取了圍裙係上準備進廚房的楊戬,嘴上雖沒答應,但一聲不吭地掉過頭,拖着歩子先進了廚房。
要說這做飯,可是每個傢庭必備的環節。通常母親在這方麵會承擔更為重要的角色,揮揮手便是四菜一湯,再配上冒着熱氣的米飯,一傢人圍坐在桌前,溫馨的記憶裡必然有那道最喜歡的菜香。
但兩個男人進廚房的場麵,實在是不多見。
楊戬的屋子不大,其中廚房作為一個非必要的存在麵積更是小得可憐,現在擠進了一個成年男人和半大小子,空間顯得十分捉襟見肘。
沉香手裡拿了個盆,沉默地往地上一蹲,從袋子裡隨便抓出一捆菜來,看也不看地就往下薅葉子——這可心疼壞了一旁的舅舅。
“哎哎,別摘那麼多,這些都能吃的。”
“……上次不是說葉子都摘了嗎。”
少年停下了手,嘟囔了一句,“真麻煩。”
“上次的是芹菜,這是青菜……”
楊戬心疼地撿起了盆裡被當做廢棄原料的葉片,“這菜和菜哪能一樣啊?”
“……你剛又沒說。”
“這還用說……”
眼看着他又拿起一把韭菜反復打量,大概是這菜長得實在讓他分辨不出哪是葉子哪是莖,少年隻多思考了一會兒,手裡的菜就被一把奪下,還伴着楊戬嘆氣的聲音。
“算了,不難為你了,把這些整理到冰箱裡吧。”
沉香從鼻子裡應了一聲,一把提起架子上的其他口袋,側着身體讓過了楊戬,走到冰箱前,一塊一塊地往裡扔。小孩也不講究什麼排列順序和冷凍冷藏,隻管把冰箱塞滿了完事。
“輕點兒,冰箱都被你砸壞了。”
做舅舅的嘴上數落着,嘴角卻彎起了笑意——他甚至已經想不起上一次自己這麼忙忙碌碌唠唠叨叨地和人一起在廚房是哪年哪月,模糊的記憶順着時間線一路往前,大概可以追溯到自己比沉香更小幾歲的時候。
那會兒他還沒有傢裡的冰箱高,但也喜歡捧着那些新鮮的蔬菜來回一趟趟搬運,再踮着腳塞進冰櫃的格子裡,唯一不同的是,他會將那些形狀不一的東西排列整齊。
竈臺前的人也係着一條圍裙,看着他一把一把認真地把菜葉子薅得乾乾淨淨。當然他自己也有過摘錯菜的時候,可換來的不會是責罵,而是一張溫暖的笑臉和一雙溫柔的手。
如今自己也站到了竈臺前,積攢了一些生活經驗,分得清各種蔬菜,也知道它們大概的料理方法,但那個暖融融的笑臉,卻永遠定格在了那個年紀,變成了自己口琴盒裡一張朦胧又陳舊的照片。
沉香很快放完了東西,把冰箱門一關就要離開廚房。可他轉身的時候似乎發現餘光裡的那個男人沒了動作,隻木然地在案闆前拿着菜刀發呆,便好奇地上前,拿手在他眼跟前一晃。
但他喉嚨裡喊不出一聲舅舅,也不好直呼其名,隻好用上了最原始的打招呼方式。
“……哎!”
“啊……你摘完菜了?”
楊戬猛然回神,刀險些切到手指上。
“……什麼摘菜,不是你讓我去冰箱放東西嗎。”
沉香心裡暗嘆一聲——果然不能對他的記憶力有所期待。他別開了眼神,卻沒發現楊戬的目光也略微有了躲閃。
“那個……沉香。”
楊戬略一沉吟,手裡重新揀起個蘿蔔塊,拿了刀在上頭來回比劃了幾下,“你應該……沒去過學校吧?”
“去過。”
沉香也不回避,老老實實回答,“孤兒院的時候去過一段時間,也沒幾年,學不到什麼有用的。”
“後來呢?沒去了?”
“被開除了。”
沉香抹了抹鼻子,卻忘記手上剛拿過洋蔥,於是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隨後對着楊戬有些驚訝的眼神,搶在他問話之前率先回了一句。
“……打架被開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做舅舅的卻沉默了下來。孩子之間磕磕絆絆難免會有,但大多數時候通過傢庭和學校的教育便能和好如初——但像沉香這樣的小孩,恐怕不是叁言兩語可以勸服的。
他手裡的蘿蔔在刀的動作下變成了均勻的塊狀,嗒嗒的清脆聲音回蕩在狹小的廚房裡。兩個人好似都藏匿着心事,卻沒有誰願意先開口。
“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再去學校?”
楊戬斟酌着用詞,“畢竟你才十五歲,還是讀書的年紀。”
“你指望我去高考?”
沉香翻出個白眼,說的卻是殘酷的事實,“別浪費那個錢。”
據他所知,錢是楊戬的命脈之一。遇到任何問題,隻要抛出這個理由,大部分時間他都會重新整合考慮——但這次,他預測失敗了。
“給你讀書的錢,還是有的。”
楊戬沒想到他在擔心的問題是這個,輕鬆地笑了起來,“你想學點什麼?”
“隨便什麼,跟你學點功夫也行。”
沉香的目光不自覺地被案闆上的刀吸引,“還省錢。”
“那可不行。以後像我一樣,可找不着女朋友。”
楊戬跟他開了個淺淺的玩笑,“你還是……”
“像你一樣有什麼不好?過得自在。”
沉香不以為意地搶過話頭,“再說了,你不也一個人麼。”
“……你跟我比什麼。”
雖然必須承認少年說得沒錯,但楊戬還是咳了一聲重新擺出長輩的架勢,“我像你那麼大的時候啊……”
記憶忽然閃過一道強光,好像出現了斷層。童年於別人來說是糖果和書包,但屬於他的那一部分,早就折斷在了歲月的泥濘裡,怎麼都拔不起。
回憶裡那個自己還不如現在眼前的小子年歲大,做事毛毛躁躁,學什麼都心血來潮。頭天晚上看了個晚會就想學門樂器,後一天看部電影就吵着要去學武術。
做母親的自然滿足孩子的心願,很快小小的楊戬就擁有了一個口琴。因為手還太小抓不太住,所以母親貼心地買了折疊式的,配了個精致的小盒子,楊戬日日拿在手中,吹些不着調的曲子,也能逗得母親笑容滿麵。
可武術就沒那麼好學了,才壓了幾天腿就疼得哇哇大喊,楊戬還清晰地記得,那天自己被武館裡的道具傷到了手指,晚上委委屈屈地回到傢,母親匆忙迎了上來,告訴他下次受傷的時候,先把手指放進嘴裡,就沒那麼疼了。
他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那柄口琴一直被他放在貼近心臟的位置,冰涼的金屬汲取了他的體溫,變得逐漸與他開始同化起來。也許隻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是被愛着和需要着的。
“喂……?”
沉香看着木然站在原地的男人,手裡的刀也停了動作,於是把腦袋湊了上去,“你像我那麼大的時候,怎麼了?”
楊戬出竅的元神被少年一喚才勉強復位,可身體跟不上反應的速度,他忙着想要回答他的問話,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一雙手亂了分寸,方才還好好握着的菜刀應聲而落。
刀鋒閃出一道白光來,以自由落體的姿態往他來不及躲避的指尖切了過去,不出意外地,皮膚上落下一道細小的口子,楊戬一皺眉,裡頭就湧出了暗紅色的液體。
“……嘶。那刀你別碰啊。”
他輕哼了一聲,把刀具放回了案闆上,還不忘回頭叮囑一句沉香,“鋒利得很。”
才說了句話的功夫,少年就叮叮哐哐地跑了出去,險些踩到了哮天的尾巴,一人一狗外頭好不熱鬧。楊戬探頭張望了片刻也不知道他在搗鼓些什麼,於是擠了擠傷口的血,用清水衝洗乾淨了就要找張紙巾包了,卻不想沉香又乒鈴乓啷地衝了回來,手裡還舉了團紗布。
“……小傷,不用這麼興師動眾的,擦一下就好了。”
楊戬挑挑眉,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了——但少年的眼神焦急而誠懇,似乎在他眼裡,受傷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好好好,你替我包。”
不好辜負了他的一片好心,楊戬隻好把手伸到了他麵前,看着少年有模有樣地把紗布拆出幾圈來,一層層疊好。他的指尖帶了些不該屬於這個年紀的粗粝感,掌心倒是要比自己的更熱一些,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別的什麼。
也許是沉香下手沒什麼輕重,在捏住那隻被劃開口子手指的時候,突然傷口就豁得更大了些,方才已經幾乎閉合的皮膚又重新滲出絲絲殷紅,少年的眼神也跟着有了變化。
楊戬剛要說話,就見沉香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好像是天生的本能反應般,用嘴唇把那個帶着傷口的手指全數包裡。
濡濕的舌尖覆上了傷口處的血痕,柔軟的口腔將修長的指節熨得妥帖。少年的眼神清澈又自然,好似這樣的舉動於他而言不過是一種慣用的療傷方式。
傷口處傳來被輕輕吮吸的酥麻感,楊戬的心裡好像瀰漫開一場大霧來——有那麼短暫的一瞬,他望進少年的眼睛裡,不知所措的人倒成了自己。
但這樣的感覺隻維持了片刻,在少年的嘴唇離開他手指的瞬間便歸於平常。但楊戬還是看着他伸出舌尖在唇角微微一舐,也刮過了那顆尖尖的虎牙。
“……你這……不衛生。”
楊戬支支吾吾了許久也沒能找出個合適的說辭,“下次……用藥水就行。”
“我一直這樣。”
沉香不以為意,“這種小傷口,舔一下就不流血了。”
“……臟。”
楊戬清了清嗓子,繼續拾起案闆上的蘿蔔來切,可不知怎麼地刀鋒好像失了準頭,連續幾塊的大小都參差不齊,其中一塊調皮的滾落在地,滾了一身塵土。
沉香看了他一眼,俯身拾起那塊不聽話的蘿蔔,放回了案闆上,指節擦過手背,是有着溫差的碰觸。
小孩難得地勾起了唇角,一顆小虎牙白白淨淨。
“不臟。”